大明宫中——
君臣二人叙话着,见对面少年欲言又止,崇平帝问道:“子钰还有旁事儿?”
贾珩沉吟片刻,拱手道:“臣有一不情之请,还望圣上垂怜。”
“哦?”崇平帝见贾珩如此郑重其事,倒也好奇起来,问道:“什么事儿?”
这好像是眼前少年,第一次主动向他提请求。
贾珩道:“回圣上,说来惭愧,这是臣的一点儿私心,林御史在南方巡盐,其孤女在京中居住,但她生来体弱多病,这些年来,药也没少吃,但不知是何症状,故而,臣想求圣上一个恩典,允臣广邀太医院中御医,入府帮着会诊。”
虽他因前世观读道藏,了解一些养生之法,但毕竟不是真正的杏林圣手,寻一些名声在外的太医,给黛玉会诊,却是最为合适不过了。
同时,这不仅仅是当初答应过黛玉之事,要寻药膳之法为黛玉调理身子,也是趁机研究一下宝钗的药方以及药引子。
神仙之流,他连重生之事都碰到了,也不能不心存疑虑。
起码用药引药方,窥探一下这癞头和尚究竟是何方神圣。
崇平帝闻言,面上就有动容,道:“你领着朕的口谕,让戴权亲自领你往太医院,林如海为社稷操劳,如今只一孤女在京分居,自当体恤。”
“臣谢圣上隆恩。”贾珩拱手谢恩。
崇平帝笑了笑,目光温煦,摆了摆手道:“若无他事,去太医院罢。”
“那臣告退。”贾珩点了点头,应着,就出了大明宫。
随着戴权前往太医院,太医院作为宫廷御医的官署,见到了太医院院使向明,在其力荐之下,寻了有口皆碑的五个太医,约上下午至府上问诊,然后近午之时,贾珩离了宫苑,返回宁国府。
宁国府
因林如海一事,黛玉一大早儿就带了紫鹃,随着来贾珩这边儿的“机要秘书”探春,一同前来,这会儿正坐在内三厅中,与秦可卿、元春、探春、湘云、惜春一同叙话,尤氏三姝在一旁陪着说笑,而凤姐也和平儿过来寻秦可卿说话解闷。
听着贾珩返回,厅中众人连忙起身,凝神看向对面着二品官服的少年,急声问道:“珩大哥,刚刚入宫面圣,宫里怎么说?”
凤姐丹凤眼闪了闪,看向对面少年,方才她就听着了,珩兄弟因着黛玉的事儿入宫面圣去了。
贾珩落座下来,叙道:“圣上十分重视,不日当有钦差南下,督查此案。”
黛玉闻言,脸上忧色渐去,轻轻松了一口气。
探春拉过黛玉的小手,轻声道:“林姐姐这下可放心了?”
黛玉点了点头,道:“多谢珩大哥为爹爹的事奔走。”
凤姐笑道:“妹妹,一家人怎么竟说两家话?姑父那边儿都是亲的不能再亲的亲戚了。”
黛玉闻言,芳心一跳,但想了想,情知这话并无旁意。
秦可卿也笑道:“林妹妹,你们兄妹之间,不必外道儿。”
湘云一张粉嘟嘟的苹果圆脸儿上,笑意如向阳而生的葵花,道:“林姐姐若是有心,不若学我们,唤一声珩哥哥,也亲切一些啊。”
黛玉:“……”
厅中众人闻言,都是笑了起来,不过都是善意的微笑。
只是黛玉年岁尚小,加上贾珩身份之故,没有人有其他联想。
黛玉迎着一众目光,心头,星眸抬起,却见着那少年笑意直达眼底,似也在笑。
不知怎的就激起一股情绪,轻声道:“原也是唤珩哥哥的,只是混着唤的。”
暗道,她在心里也不知唤过多少次,只是不知为何,到了嘴边儿,就唤不出口,总觉得这一旦唤出,似如林木生了根儿,再也回不去了一般。
贾珩笑了笑,道:“云妹妹和你说笑呢,对了,先前,我在宫里向圣上求了恩典,从太医院邀请一些医术精湛的太医,约了下午,来给妹妹会诊。”
“会诊?”黛玉面色讶异问道。
厅中众人都是纷纷好奇看向那少年,神情不一而足。
贾珩道:“妹妹自来体弱多病,看着弱不禁风,终究不是办法,宫里的太医,都是精通岐黄之道,请了五位来给妹妹会诊,看看是哪里的问题,如真是先天不足之症,也可寻个后天调养之法来。”
黛玉的身子骨儿太弱,如果没有隐疾的话,就可多多调养、锻炼,免疫力提升上去以后,再无疾病侵袭。
闻听贾珩解释,厅中众人都是面色动容。
就连秦可卿心头都生出一股吃味,虽她不需这些,但看着自家夫君对旁的女人……嗯,林妹妹还只是小姑娘,那没事儿了。
看着黛玉瘦小的身躯,秦可卿心头想着,美眸中同样现出一抹怜惜。
凤姐笑道:“林妹妹,宫廷御医都是伺候宫里那些贵人的,等闲人可请不着一位,这为了妹妹,一来就足足五位。”
如果有可能,她也想看看,她为何这几年没有动静。
虽说最近早已与那没良心的分居两房,但以往几年呢?
黛玉罥烟眉下的明眸秋水盈盈,缓缓抬起,定定看向那少年,芳心内被一股甜蜜与羞涩充斥着,但当着众人的面,偏偏镇定自若,往日清冷、悦耳的声音,不自觉带着轻微发颤,说道:“珩哥哥,这……如何使得?动静这般大,我如何当得起?”
珩哥哥,竟为她求来宫中恩典,让太医院的御医过来给她诊疾。
贾珩看向黛玉,反问道:“如何使不得?林妹妹人品贵重,怎么当不起?”
黛玉之母贾敏是荣国公的嫡女,其父林如海是列侯子弟,又科举三鼎甲,如以出身而注解人品贵重四字,也恰如其分。
如以品质高贵而注解四字,世外仙姝寂寞林的黛玉,人品贵重,同样并无不当。
正如原着中的黛玉问宝玉:“至贵为宝,至坚为玉,尔有何贵,尔有何坚?”
黛玉看着那身着华美锦服、头戴山字官帽的少年,听着反问,心尖儿轻颤,在心底反复喃喃着,人品贵重四个字。
再想起先前少年称她为世外仙姝寂寞林……
古人有知己难得,知音难觅之说,如那高山流水,管鲍之交。
只是……
想至深了,星眸不由生出一股润意,竟有晶莹泛起之状,不得不微微垂下螓首,心头既是欣喜甘甜又是愁肠百结,轻声道:“珩哥哥谬赞了。”
秦可卿嫣然笑道:“夫君,这会儿都到午时了,和姊妹们一同用饭罢。”
贾珩道:“嗯,先摆饭,我去换身衣服。”
此刻刚从宫中返回,还穿着官服。
待贾珩离去,厅中众人都各自说着旁事。
秦可卿问道:“怎么没见薛妹妹?”
凤姐笑道:“现在文龙那边儿愈发有了出息,姨妈这两天又在忙着准备账簿的事儿,家里无人主事照应,对了,姨妈今儿早儿,还说要请珩兄弟一个东道儿。”
贾珩应允了薛姨妈的查账所请,薛姨妈这两天就在收缴历年账簿,待归拢好,就请贾珩带着锦衣府的账房先生介入。
厅中一众莺莺燕燕说笑着。
唯黛玉静静听着谈话,只是将一方粉红手帕,在手中绞在一起,星眸失神,无人知其在想什么。
及至午后时分,众人用罢午饭,又坐了一会儿,太医院中的五位太医应约而至,来给黛玉诊脉疗治。
而经过近一个时辰的会诊,贾珩也终于知道黛玉的体质情况。
厢房之中,几位太医坐着,将各自写好的会诊之象集于一处。
“贾大人,令妹原就生来体虚,元气不足,且心思玲珑,多思多虑,失眠少觉,故而可见忧郁藏心,常有饮食不周,以致体弱多病。”太医院李姓太医须发皆白,皱了皱眉,叮嘱道:“旁得病症也没什么,只是这般郁郁,只怕非长久之道,以后好当多加调理,不仅于饮食,而不可常怀悲思。”
其他几位先后诊断的太医,所言也大差不差。
虽没有说多锻炼,多运动,但都提到了一个东西,少思少虑,不要动不动悲恸至心。
贾珩见黛玉身上确无病症,心头也松了一口气。
他就担心黛玉有什么先天性心脏病之类的绝症,但想起原着黛玉是咳血而亡,又有些像肺上的问题。
但从现在来看,黛玉无非是身子骨儿弱了一些,并无隐疾,如果是心脏有问题,那么一定常有心悸,呼吸急促之事。
从这几次一同用饭的饮食习惯来看,黛玉有些挑食,不大爱吃青菜,维生素这东西提高免疫力。
贾珩点了点头,然后吩咐着下人,领着几位太医先至外间花厅品茗歇息,挑开珠帘,看着坐在床榻上的黛玉,问道:“妹妹可听见了?”
红楼梦曲子中有一句“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,怎禁得秋流到冬尽,春流到夏?”
黛玉原本身子骨儿弱,然后又动辄恸哭伤神,长此以往,身子骨儿越来越差,免疫力下降之后,各种疾病自然趁虚而入。
黛玉眉眼低垂,螓首点了点,应了一声:“听见了。”
贾珩见黛玉如此乖觉,也愣怔了下,目光凝了凝,轻声说道:“以后饮食起居,妹妹要多加注意,紫鹃,等会儿,你将妹妹平时用什么饭菜和我说说,方便调理饮食。”
紫鹃轻笑道:“大爷,我都记下了呢,一会儿就和大爷叙说。”
黛玉这会儿静静听着二人的对话,对贾珩的吩咐,唯唯诺诺,一副任由安排之状。
贾珩看着如此娴静的黛玉,都觉得颇为有趣,不过考虑到黛玉的情绪,也不好出言打趣,轻声道:“紫鹃,扶着妹妹去内厅罢,我再去招待招待那些太医。”
紫鹃应了一声,然后看向黛玉,笑道:“姑娘,我们走罢。”
黛玉这会儿,星眸带着几分羞恼,说道:“你笑什么!”
紫鹃笑了笑道:“我想着,大爷对姑娘真是上心,是把姑娘当亲妹妹来看的。”
黛玉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星眸中羞恼之色缓缓退去,芳心深处却转而涌起一股没来由的酸涩。
回到花厅,贾珩吩咐账房封了一些银子准备给几位太医带去,然后唤住李太医,将冷香丸的药方递给李太医,道:“李太医看看这方子?”
李太医接过药方,初始不在意,但面色不久现出讶异,道:“敢问云麾,这是从何处得来的方子?”
贾珩道:“一个亲戚所用的方子,名为冷香丸,这里是药引子,李太医也看看,可有其他调配之法没有。”
说着,将取自宝钗的药引子,递给了李太医。
李太医听着冷香丸之名,就是面色一顿,连忙接过药引子,在鼻翼下嗅着,苍老目光闪烁不停,惊喜道:“果然是这方子,记得老夫当年为学徒时,在一古方中见过,其名冷香丸,可治胎元而来的热毒。”
贾珩轻声说道:“这药引可是十分稀缺?”
李太医感慨道:“世间少有,这药引是昆仑雪山下一种药草,晒干后,又配了一些药料,其他的药料,有一二味有些拿不准,需要回头甄别。”
贾珩问道:“那药方中的白牡丹花蕊、白芙蓉花蕊……”
“佐药而已,以去此药引烈性。”李太医轻声说着,然后看向贾珩,目光咄咄道:“云麾,可否让老朽见一见那位病人?”
贾珩默然了下,说道:“李太医,那是一位女公子,也是我家的亲戚,现不在此处,我倒不便做主,回头我问问她的意思。”
李太医笑道:“好,好。”
一直将李太医等人送至仪门,贾珩重又向内厅回返。
这次将陈汉皇室的宫廷御医请来,差不多可断定,那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,只是能人异士,而非神仙之流。
冷香丸也不是什么仙药。
贾珩一边走着,一边思忖道,“如今荣宁二府中,可卿、元春的命运已经被我改变,但不见僧道二人露面,委实有些落不定。”
想起原着中的风月宝鉴、通灵宝玉,这里面也不知是何名堂。
重回内厅,一众莺莺燕燕也停了谈笑,看向那面带思索的少年。
秦可卿迎了上来,道:“夫君,太医都送走了?”
贾珩点了点头,清声道:“都送走了,林妹妹身子并无大碍,只是以后善加调养就不可少了。”
秦可卿柔声道:“那就好。”
众人闻言,这才彻底放下心来。
……
……
是夜,城西一座万姓商贾购置的宅邸中,冬夜寒风吹动着廊檐下的灯笼发出喑哑之声,书房之中,一盏烛火亮着,将一个消瘦的身影拉长,投映在墙面上。
身着石青色常衫,年岁二十五六,身形魁梧的青年,手中正握着一管画笔,在一张宣纸上绘着画,借着摇曳不定的烛火观翘,可见须发皆张、鳞片熠熠,分明是一条苍龙。
这青年神情专注,一笔一画地勾勒着,苍龙栩栩如生,只是还未画上眼睛,终究缺了几分灵动之意。
“公子,小姐过来了。”青年身旁安静侍立的老仆,低声说道。
正在伏案作画的青年,抬起了头,彤彤烛火映照下,可见那是一张沉毅、坚定的面容,眉骨高立,眼窝深陷,鼻似鹰钩,只是面色淡漠冰冷,眉头皱了皱,低声道:“让她进来。”
不多时,从外间来得一位头戴斗笠,身着黑袍,面罩黑色纱巾的女子,女子按着腰间的宝剑,立定在不远处,气质安静,恍若一尊雕塑。
青年也不多言,领着黑袍女子进入密室,落座而罢,给自己斟了一杯茶。
青年面色淡漠,转头问道:“你不是在山东,怎么有空来为兄这里?”
那女子冷声道:“我到京里办事,然后听到教中的兄弟传信,那位要整军经武,整顿京营,想着我们的人,恐怕会被殃及,你有什么应对没有?”
青年摇了摇头,呷了一口清茶,道:“我们的的人,在京营中还只是中低阶将校,受得波及尚小,至于十二营那些参将、都督,当年我爹和叔父的旧部,都被清扫一空,剩下的这些人,只有香火情,如今也不好贸贸然联系。”
黑袍女子沉默了一会儿,道:“如那位振奋有为,真的将京营整顿可堪一用,那时将如何?”
青年又道:“京营整顿,五军都督府的那些人也不会乐见,等着吧,风波应在这几天了。”
女子情知对方还有另外的讯息渠道,也不再多问。
二人虽有亲缘关系,但实际只是短暂的合作关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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